深夜的黃締私人小區裏面，突兀地傳來一段京劇唱腔：“相如小兒封首相，不由老夫我怒滿胸膛。非是俺無有那容人量，只為臉上無有光。”

唱完，又變成呼呼的鼾聲，藥王只要喝多了酒，就會在夢囈中唱起京劇，但是荒腔走板，格外難聽，好像一陣發洩似的幹嚎。

時間已近淩晨三點，“雲中君”躺在躺椅中，左右手袖子卷到手肘處，用皮帶紮緊血管，一根根靜脈顯現出來。

仇瑛用酒精幫“雲中君”擦拭靜脈之後，將兩支註射器分別紮進他的左右手，一支是毒藥，一支是解藥。

墻上的鐘嘀嗒嘀嗒響著，“雲中君”呼吸平穩，心沈如水，對仇瑛說：“記住，十秒，不要多也不要少。”

仇瑛點頭，“我明白。師父，面具摘下來吧，這樣躺著不舒服。”

“雲中君”把面具摘下，時間就快到了，他有感而發地說：“仇瑛，你是個好姑娘，跟著我實在是受委屈了。”

“師父，說什麽呢，您就是我唯一的親人。”

狄元欣慰一笑，“我一生漂泊，從未有過妻子、子女，也不知道什麽家庭的溫暖。唯有親手把你養育成人的時候，才體會過作父親的感覺。”

“師父，時間要到了。”

狄元躺好，閉上眼睛，三點鐘聲一響，一股冰涼的液體突然湧入血管，心臟驟停的感覺讓狄元痛苦地拱起身子，劇烈的喘息撕裂了他的氣管，像噴湧般咳出一大口鮮血來。

仇瑛擔心極了，但是又必須遵守師父的命令，這幾秒簡直太漫長了。

狄元在短暫的痙攣之後，癱軟在躺椅上，瞳孔慢慢散開，總是皺緊的眉頭也漸漸舒展，變成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。

他的心跳已經微弱到近乎消失……

與此同時，躺在手術臺上的狄振被註射了阿替洛爾註射液，一陣痛苦的掙紮之後，宋昭昭看向旁邊的儀器。

“血壓在降……心率已經接近零了……呼吸也停下來了……”

宋昭昭擔憂地攥緊拳頭，宋全林讓其它人準備搶救，自己默默地看著手表數秒。

原來瀕死體驗是這樣的感覺，狄振能聽見周圍人說話，能看見宋昭昭眉毛微微皺起的幅度，能看見宋全林手腕處發亮的鈕扣，能看見推車上的醫學設備，他的視角好像懸浮在手術臺正上方，從未有過如此通透、清晰的感知體驗。

然後頭頂處傳來一陣白色的強光，並不刺眼，像傾洩的溫水一樣包裹一切，他感覺自己輕飄飄的，像鉆進水潭深處的魚一樣，順暢無阻地沖進白光之中。

經過一道白色的光之隧道，狄振在地上摔得打起滾來，但是並不覺得痛，擡頭一看前方有幾棵椰子樹，身下是一片潔白溫熱的沙灘，天空中有海水在翻滾，海鷗呈螺旋狀在地面和倒卷的海水中間飛翔。

視線投向遠處，海的後面連接著城市，城市中夾雜著郁郁蔥蔥的森林，森林盡頭又是一片城市，長頸鹿和斑馬在城市中漫步，這些景物如同萬花筒一樣卷了起來，重力的法則在這裏失效了，世界形成一條巨大的隧道，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的所在。

狄振感到一陣喜悅，人類的集體無意識——“意識海”，竟然是以這種面貌呈現的，是無數人對現實的知識拼接起來的一個雜亂而恢宏的潛意識世界。

狄振試著跳了一下，他就像擁有飛行的能力一樣，在這個螺旋狀的世界中穿梭起來，周圍的一切旋轉著退到身後。

他還無法駕馭這種隨心所欲的感覺，跳躍的力量過強，結果撞向空蕩蕩的馬路，一陣翻滾之後，終於穩住身體。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上面還是下面，反正已經不重要了。

擡頭一看，一個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小姑娘抱著打著補丁的小熊玩具，呆呆地看著狄振。

狄振也看著小姑娘，怎麽感覺小姑娘好像很高，他開口打招呼，“你好！”發現自己的聲音很細。

狄振看了下自己的身體，驚訝地發現，自己居然是十幾歲的少年模樣。

這是自己的人格投影嗎？他看似成熟，其實心理年齡一直是個少年，就像每次做夢的時候，夢中的自己一直是少年。

小姑娘伸出一只手指向狄振背後，狄振扭頭一看，一間熊熊燃燒的大樓突然出現，火海中兩個人在歇斯底裏地爭吵——

“給我馬上和那個臭表子斷幹凈！”

“我不許你侮辱她，她比你好一萬倍！”

“你到底是不是個人！就算不為我考慮，也為佳佳考慮一下！”

“佳佳？佳佳不過是個累贅，當初要不是把你搞大肚子，我怎麽會娶你這種表子！我每天都後悔！”

“後悔一輩子去吧，我告訴你，我就算死也不可能和你離婚的！”

“哼，那你怎麽還不去死啊！每天看到你這個黃臉婆，我真的想吐！”

火焰已經把兩人燒成焦碳狀，他們指手畫腳，燒焦的身體嗶嗶啵啵碎裂，相互吐露惡毒至極的話語，小姑娘突然傷心地哭起來，用手背始終地揉著眼睛。

燃燒中的大樓開始分崩離析，外墻已經開始瓦解。

狄振突然明白，自己闖入了一個面臨家庭破裂的小姑娘的夢境之中，這棟在大火中即將崩潰的大樓，便是她心中對家庭現狀的焦慮。

狄振走過去幫小姑娘拭去眼淚，小姑娘好像才感知到這個“闖入者”的存在，呆呆地擡頭看他，問：“你是誰？”

“我……”狄振猶豫一下，對於一個無力改變現實的小女孩來說，家庭的崩潰如同天塌地陷，他蹲下來，抓著小姑娘的肩膀說：“我是你夢裏的天使。”

“天使，你可不可以讓爸爸媽媽不要再吵架了，我真的好痛苦！媽媽那麽好，每天那麽累，爸爸為什麽要喜歡上別人！”

“因為他很幼稚，還沒有你懂事，非得吃了苦頭才會後悔。”

“你可以幫幫他們嗎？”

“一個人總要經歷許多痛苦！有些是你能改變的，有些是改變不了的。”狄振捂住她的耳朵，“不要聽他們吵架了，我送你一個美夢吧！”

狄振拉著小姑娘的手一飛沖天，落在一棟商城裏面，這裏是兒童游樂場，放滿了玩具和美味的零食。

小姑娘暫時忘卻煩惱，開心地紮進玩具堆裏，看著她露出微笑，狄振從窗戶悄悄離開了。

與此同時，現實世界中，夜幕籠罩下的某座城市裏，一個抱著玩具熊睡覺的小姑娘在夢中喃喃道：“謝謝你，天使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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